日本国民作家夏目漱石曾经说过,“我爱你”如果用日语来表达,那就是“今晚的月色真美”。那么,我们汉语中最优美的部分又是如何来表达“我爱你”呢?
有一首古诗写妻子思念在外的丈夫,盼望收到他的消息,果真他来信了,信里写什么?
诗这样说,“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要多吃点饭啊,我长长地思念着你。
不是浪漫的蜜语,而是素朴的家常话。
这大概就是中国人说“我爱你”的方式——好好吃饭,我想你了。
这首诗叫《饮马长城窟行》,是汉代一个无名者写下的,被收入乐府诗集。
乐府诗其实是上承《诗经》,而又深刻影响了唐代格律诗的一种诗体,发轫于两汉,跨越千年,直到唐朝依旧有人进行创作。
比如乐府诗对李白的影响,明代评鉴唐诗的书《唐音癸签》中说:“今人但谓李白天才,不知其留意乐府,自有如许功力在。”
与《诗经》和唐诗的文人创作不同,乐府诗多为民间采集的乐辞,创作者多为在田间地头的普通百姓。
也因为此,乐府诗被称为“大地上的歌声“,不刻意追求格律,形式自由,语言生动形象,质朴精炼,稚童老妪能解。
经典乐府诗选
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长城饮马窟行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索书,其中竟何如?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短歌行
曹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辍?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青青园中葵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江 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子夜四时歌
春歌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秋歌
秋风入长夜,罗帐起飘扬。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古歌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
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
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李白最有名诗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就化用自乐府《子夜四时歌·秋歌》“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与唐诗的文人创作不同,汉魏南北朝乐府诗的创作者多为在田间地头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姓名。他们用语浅近,平淡天然,铿然悦耳。
但正是这些没有留下姓名的诗人,创造出一个个永恒的母题,被后人反复吟咏。
比如爱情:
乐府诗里写爱情率真勇敢,更贴近现代人的心声。乐府诗中有许多女子大胆追求以及对负心人决绝离去的诗歌。
如《地驱乐歌》:“月明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写的是被恋人“放了鸽子”之后斥责恋人的场景。(以后被爽约也可以这样快人快语地吼出来!)
还有《有所思》:“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语句平实,但悲愤之情由内而发,古代女子也足够决绝与洒脱。
比如生死: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乐府诗中常常有直面生死的诘问,表达一种勘破生死的达观。
如陶渊明《挽歌》:“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青青陵上柏》:“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人定是苏轼的前世知己。
如果说《诗经》是敦厚的诗教,那乐府就是大地的歌声。
它更有烟火气,离我们更近,土地、远方、思念、离别、誓言、生死……这是两千年的声音,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日常。
也许有一天,遇到了某个风景某个人某件事,产生了某种心情,你会忽然想到曾经读过的诗,那种不期而遇的心意相通,它是如此美妙恰当。